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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素书屋 > 我本无命白十一阿彩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以天机遮蔽天机
 
......

最是心肠寸断时,有心开天无力施。

......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无论是否有法宝轰天,江河断流,鲜血若泉涌,皆是无妄之灾。

位置不达,皆是挣扎不可前的蝼蚁之属。

而此时在断界山上,向上步伐本就艰难至极的少年,终于是如之前在九曲黄泉中那般,在距离山巅不过只有数十丈距离之处,停下了脚步。

不是他不愿继续向上前行,而是他再也无法继续向上。

因为此时少年自己也一样如当初一般,到了这里之后,哪怕仍旧有着意识的微弱支撑,哪怕胸中仍是有一口已是气若游丝的气在勉强支撑,可那一丝气,已经不足以再支撑着少年继续向上。

哪怕他心里边闪动过一千个,一万个想要继续向上的微弱嘶吼,可身体到底是不能被意志所代替。

那所谓的追逐朝阳之时,酣畅奔腾万里而过,却又倒在黎明之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来便是如此道理。

到底是人力终有穷尽时。

至于为何他没有直接带着怀中少女一头栽落山崖,不过是身形肉体记忆住了这种踩踏山腰的所用力气。

并将这股力气,化为了身形移动间的寻常常态,这才能勉强硬撑着他的身体,不坠落。

身下血云翻涌,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

悬于天际两边的血阳和如钩血月,也纹丝未动,仍旧是在天际两边,遥遥相对,二者对于少年这番凄惨模样,没有再如之前在九曲黄泉中,被他这股子执着的韧性所打动,或者说少年在这里的地位之高,到底是没了在九曲黄泉中那么重要,自然血阳和血月没有一齐涌来,帮助他恢复身躯。

如今山巅之下,云端之上所剩,便只有他自己,一人而已。

在他怀中,那只黑羽红眸,尤为擅长絮絮叨叨的小鸢鸟,此刻竟是一副惊慌失措,方寸大乱的模样。

只见它正不停地挥动着漆黑羽翅,拍打着少年那早已是血肉模糊,甚至颧骨毕现的脸颊,鸟喙之中,哀鸣不休,一遍又一遍地慌张叫喊着少年的名字,甚至几次鸢鸟都想要施展自己的神通,为他续命而去。

但几次都又选择了放弃。

原因无他,便是救也不过是晚死些时间而已。

在鸢鸟的猩红鸟眸之中,少年就只是眼睁睁地睁着眼,眼睁睁地瞧着那分明就是近在咫尺的山之巅,可就是没有半点反应。

没有半点身形欲再向上挪动哪怕半分的模样。

若是不瞧他那微弱至极的胸膛起伏,那此时的他一定已经与死去无二。

可即便如此,也依旧若死去模样,再没了五识感官而存。

少年虽然再也张不开嘴巴,说不出话,便是连意识思想,也都要花上好大一番力气和时间才可以。

可在其心中,哪怕是声音微弱至极,如听蚊音,却仍是在竭尽全力地嘶吼着阿彩的名,他要唤醒她,然后可能说不出太多想说的话,可至少也要告诉阿彩,拥有着无上金丹的山顶,就要到了。

断界山下。

付南死死握紧双手,双眼死死盯着云端某处,或者说是云端之上的断界山某处,他眼眶几乎瞪出了血来。

他紧咬着牙关,一眼不发,但从其微微颤抖的身形能够瞧得出,此时的付南明显已是处在了暴走的边缘上。

而在距离山脚数里之外,那数十位修士齐齐而立之地。

数十位修士几乎皆是脸色茫然一片。

毕竟他们可没有付南那种窥伺天机的莫大神通,猩红云端之上到底发生了如何,自然是并不知晓。

但心思敏锐的花谷吕元霜,还是从付南的情绪微妙变化上,知晓云端之上,应该并非是如何很好的局面。

吕元霜死死咬着银牙,同付南一样,差点都要将牙齿咬出血来。

有好几次,玟姨都突然出现在了她身边,伸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轻声劝她,无用之举。

但吕元霜到底是心头滴血如流,同时也愤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玟姨之所以会直接出现在她身边,将她按在原地,并简单劝说她。

自是因为她有好几次都欲要直接冲过去,冲到断界山下,同那小十一一般,不管不顾地攀上一下断界山。

事实上。

吕元霜的目的很明确,彩蔷薇是未来花谷重振风光的关键和希望,对于花谷来说,无异于是她生,则花谷兴,她亡,则花谷衰的复杂关系。

对于一向以花谷兴盛荣辱为己任的吕元霜而言,所选择,自然皆是对花谷长远的利益来考虑。

只是想得越多,也难免会有灯下黑的时候。

也便是那若人之常情般的道理。

有心开天无力施。

......

以天机遮蔽天机,唯情明悟天在水。

......

在阿彩那已是恢复了寻常平静的纯净心湖天地间。

深入细微之下,只见整座心湖天地间,那些由天边而起的漫天翠绿之色,来得极快,去得也快。

在那些漫天翠绿色的光点消散殆尽之后,原本已是油尽灯枯,渐渐消散,几欲消散殆尽的阿彩,此刻已是成了灵魂凝实,完好如初的灵魂模样。

三魂七魄,尽皆归位,再无任何一魂一魄游荡于外界世间。

甚至在被那铺天盖地而来,若又若艳阳天冰雪极速消融般消散的绿色光点修复过后,其灵魂比之之前还要凝实极多,隐隐地还有了一丝只有天境修士才会有的金纹神性。

算得上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在这之后。

阿彩顾不得胸中抒发些喜悦之意,只见她慌忙站起身来,慌张至极地向四周瞧去。

天上地下,左边右边。

视线所及,目中不落。

她想要寻着自家公子之前在自己的心湖天地中,响起的那道声音而去,她想要去找找看,去寻寻看,是不是公子在自己的心湖天地间,在某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中,正远远地,静静地瞧着她。

她甚至还在想着,是不是公子从未离开过,一直都游离于她周身之处,在暗中守护着她。

可惜,没有。

最终。

她任何自家公子的影子都没有寻到,便是连其存在过的痕迹,也都是干干净净,丝毫没有的模样。

在她的心湖世界中,除去比之前更加纯粹的白茫茫一片,心湖之水愈加静若止水之外,再无他物。

阿彩忽然想起,在她当时的弥留之际,身边好似出现了已经亡故许久的阿姐,她还同阿姐讲,讲在阿姐不在了之后,自己没有继续苟延残喘,甚至没有立即追随阿姐而去,离开人世间。

在阿彩想来,或许当真是生生世世的生死相依,让她和公子之间,哪怕这一世并未相认,可心里边的本能之举,仍是让两人在最为关键,就在差一点便要失之交臂,遗憾终生之时,寻到了彼此。

也或许,这便是那传说中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之言。

但她此时再想起,再寻找阿姐时,却一样是同自家公子般,昙花一现,随之消散的无影无踪。

最后的最后。

阿彩跌坐在自己的心湖之上,茫然失措,就像是才归位的魂魄,立马又丢了去。

她想喊,喊些不公和一些骂天道命运之流的丧气话。

奈何,张嘴无声。

她魂中执念,已经高到再没了分心精力来支撑她再去想这些题外事了。

惊恐之下,她也想尽着法子去沟通前世自己,或是搅乱心湖之水,或是在心湖天地之中四处飞窜,希望可以引起前世自己的注意。

可两人之间原本那些紧密无双的联系,此刻便是好似被切断了般,彻底分为了天地两方。

而两个灵魂,天各一方,青红不接。

所以此时的她便是好似被什么规则给困在了自己的心湖世界中一般,当真是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凄凉境地。

便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心,开心于公子果然在最后一刻,终于是出现在了她面前。

可转眼间,她便陷入到了巨大的惶恐之中。

她在心湖之上,那已是完好无缺的魂魄终于安耐不住心中煎熬,开始起身踱步来去,兜兜转转,可不管她怎么行走,哪怕是强闯硬冲,一样不可得。

公子不在,或者说她与公子的联系,似乎被什么东西或者规则一般的东西,给硬生生地切断了去。

就在此时。

在她身边,忽然间凭空出现了一个华发,华眉,华须,一袭白衣飘飘,满面红光,瞧着很有一番仙风道骨模样的老人。

老者盘膝且悬空而坐,就在她身边。

正慈眉善目的瞧着她。

阿彩诧异地歪头瞧着老人。

她从未见过如此和善的老人,竟是能让她单单是瞧着,便能使得她心中生出一种心安和温暖之意,便很像是一种长辈对于晚辈,那些很像是无微不至般的关怀模样,而她作为晚辈,自然而然地,油然而生的至深感触。

极为玄妙。

甚至在阿彩心坎里,这种感觉竟然让她下意识产生了一种依赖感。

可她自己却无论如何都不自觉,除了一种让她心安理得之感之外,再无他物。

就像是,天经地义,道法自然。

阿彩忽然便觉得了恐惧。

因为当初,她和自家公子初到紫竹林时,那位扮作邱楚子,自称是一位叫做文莱仙师的朋友,受其委托,带着他们在紫竹林中生存之人,便是给她这种感觉。

那时候的她,心中甚至还生出了极多依恋之感。

但一日还未过完,那人竟是就将公子的长生桥给打断,然后扬长而去。

再之后,等到真正的邱楚子出现后,还是在公子告知下,她才明白,到底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

那人便是周天。

是为了印证自身道心,破境而去。

是去杀他们的。

彩蔷薇并不知晓这位老人是怎么出现在她的心湖世界之中的,按道理来说自己的前世灵魂,灵魂如此强大,不该有如此漏洞才是。

至于主动让这位老者进来,更加是无稽之谈。

自己的心湖世界,如何可以让一个外人随随便便的闯入之?

哪怕这位外人之属单单是瞧着便有种让人下意识心生亲近之意。

那么剩下的真实原因,想来也便是呼之欲出的境地。

这位老者一样是同那位不周山周天一般,是属于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不速之客。

而且修为之高至少也是位邱楚子那般的半圣之属。

曾经她同自己前世灵魂闲聊之中,也大概知晓些关于修炼和魂魄之间的事端。

对于强行闯入其他修士心湖天地,但又不伤及其分毫,那二者中间的修为差距之大,包括施法者修为之高,几欲高出天外。

皆不是现在的她们所能抗衡。

简而言之,但论修为而言,能做到如此能力者,至少也是位只身跨天境的天境炼气士。

甚至若是那种天境初期或者中期的半吊子天境炼气士,还需要对于神魂魂魄有着极深钻研,研习才可得。

要求之高之苛刻,几欲让人望文生畏。

而在现在如此情况,须知彩蔷薇的前世灵魂,天生便是那生而知之,加之前世本就擅长研习于灵魂之流,对于魂魄之事,自是知之甚多,更擅攻防。

如此。

若是想要在不破坏彩蔷薇心境根本的情况下,就能直接闯入之,那么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修为至少也是位半圣之属。

甚至更高。

只是阿彩心中不敢再往深去想。

实属太过骇人听闻了些。

故而此时的阿彩心中没来由地一慌,有心以蛮力将这仙风道骨的老人驱逐出自己的心湖天地,奈何实力不可得。

现在的她无异于是手无缚鸡之力孱弱书生。

无奈之下,她只得静观其变。

仙风道骨的老人,瞧着阿彩如此模样微微一笑,笑容若有春风拂过,明明并不大的眼中,看似也很是浑浊,可不知为何,在阿彩看来,就是这么一双浑浊眼眸,却已是将她内心所想,瞧了个通透。

于是阿彩便愈加紧张,暗自戒备,小心应对。

不用紧张。老人摆了摆手,又拍了拍自己身旁虚空,寓意似是想要阿彩坐于他身边,但见阿彩那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倒也并未强求,想来也是知晓他如此突然出现,并不妥当。

仙风道骨的老人收回手,对于阿彩的一些无礼之处,并未以长辈身份,发些恼怒之意,而是笑呵呵地伸手捋了捋颌下白须,颇有种长辈在同晚辈传道受业解惑时的怡然自得之意,小家伙,无需害怕,老夫虽是不请自来,但是并无恶意,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无需摆出一副我欲吃人的戒备架势,不行了,不行了,老喽老喽,几多岁月流转都记不清了,如今也是一把即将入土为安的老骨头了,哪里有你们这些年轻人能折腾。

仙风道骨的老人慈眉善目,笑意盎然。

阿彩不为所动。

所摆出的模样,便是那任你花言巧语,哪怕好言相劝,可这些糖衣炮弹我该扔该拒,一样不会含糊。

仙风道骨的老人言辞忽然间正色起来,想来也并非执意来此浪费时间,来此方天地,欲攀爬此山,所为所图,无非就是那断界山顶的无上金丹,嗯,算是世间少有的护道宝贝,有了它,日后再攀大道山巅,再钻研学习那些世间道理,哪怕再深些的,自然是无异于事半功倍,若是我再早上个几千年,那时候大妖族要是已经战败投降,签了如今这些契约之流,说不得我也会如同你现在这般,去拼上一回性命,看看自己到底算不算那被冥冥之中的天意选中之人。

仙风道骨的老人不胜唏嘘,可惜了,可惜了啊。

幽幽长叹,追忆缅怀。

或许世间大多数的老人都会有如此容易触景生情之意。

阿彩仍是不为所动。

就好像你说你的故事,可以,但我听不听得进,那就要两说。

你讲你的道理,我做我的事,互不干扰,也不相违。

况且她现在心思虽繁多,可却是一样都不在此。

老人双手置于双膝之上,一副劝人解执,悬崖勒马的惋惜模样,想必你也知晓,现在无上金丹就要是你的囊中之物,一朝生死煎熬后,终于是朝阳落下,回赠莫大机缘时,难道不该是为了自己终于努力得来的胜利果实,而做些荡气长存的畅快心意?你如此又执念于何?

到得这里。

此言过后,一直站在老人对面,如立立锥之地的阿彩先是一愣,但紧接着她第一反应却是公子教导自己的那些若见长辈的言行礼数,无论任何时候,哪怕就要生死相向,那也并无冲突之意。

该有的礼数自当要有,可若是礼数之后,便是兵戎相见,生死相向,一样不必留有情面,哪怕是对方求饶不休,甚至动辄以身份或是世间道理来强压于人,一样无需理会。

道理,从来都是如此。

对于如这仙风道骨老人这般,已是兵戎相见,生死相向的敌人之属,敬些礼数到底已经是仁至义尽之举。

所以此刻,哪怕阿彩明明知晓此位老人来者不善,甚至还对她说了如此之多的肺腑废言,但阿彩仍是觉得,在下逐客令之前,礼数仍是不可失了。

不然若是被公子知道了,那一直在意于礼数的公子得有多失望?

只是还未等阿彩施礼,然后相问缘由之流,这位凭空出现,一身气质颇有种仙风道骨之意的老人便先一步一拍头,似是有什么忘记了的重要事,突然想起来般,突然笑道:你瞧,你瞧,这人啊,一旦上了些年岁,脑袋就确实是转的慢了些,到底是不如你们年轻人,来此拜访于人,哪有不先自报名号的?对吧?

阿彩不言不语。

老人仍旧是那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此刻他微微正身,神情突然肃穆,对于这种自报名号之事,尤其他还是此方天地,执掌那一甲子岁月的圣人之属,便更加不能堕了自身威严气势不是?

待得一切姿态准备妥当,他这才缓缓开口道:老夫姓周,来自不周山。

姓周,来自不周山。

实际上这两句话可以说明很多问题,比如很多表象都是同一种的问题。

再退上一步而言,这位来自不周山的周姓老人,其修为实力之高,世间修士少有比肩,甚至那些早已是站在天极境的仙之巅的修士之属,都不一定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若以人世间中山上仙人地位来讲,其地位之高,便是如同此座断界山,高出天外。

便是传闻当中的圣人之属。

只是可惜,老人哪怕说的天花乱坠,锦绣繁华,可最终,到底还是若那鸡同鸭讲。

一双看青山皆妩媚的极美媚眼只能说是抛给了小瞎子看,风情不解。

所以。

阿彩不懂不明白。

当然,她也并不想明白,于她而言,这些头头道道,到底还是太过于高了些,到底是哪种瞧不见,摸不着的外事之属。

事实上,老人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姓周和来自不周山。

若是放在外界人世间,不管是山下江湖,还是群山之上的神仙中间,皆是无异于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上砸下了一座高约万丈的莫大山岳,然后无论是山上还是山下任何势力,皆是会掀出一副若于海水倒灌,天地风云突变色的奇异景象。

最终定然是那万众倾倒,骤然跪服的骇然情形。

但此时的阿彩却是微微躬身,先是向这仙风道骨的老者施了个万福,然后恭恭敬敬地问了个答非所问的问题,周前辈,晚辈失礼,斗胆相问,晚辈公子现在如何?可让晚辈与公子相见?

这下轮到仙风道骨的老人微微一愣,极其诧异问道:小家伙,你不认识我?

阿彩强忍着心中不安和怒意燃烧,仍是耐着性子施礼道:前辈恕罪,晚辈见之知之甚少,并不知晓前辈名号分量之重,还望前辈莫怪,晚辈斗胆相问于公子如何,还请前辈慷慨告知。

仙风道骨的老人这下愣神更甚。

在阿彩心中,公子二字,早已是一遍又一遍地出现,然后刻画在心房之上,又一遍又一遍地放大无数,进而填满心房上下里外。

在容不下其他。

至于什么无上金丹之流,对于此刻的她而言,一定都是要先放上一放的小事。

所谓天大地大,公子最大,便是如此道理。

老人愣神且沉吟片刻,面色如常,实则心中早已是心念九转,所思之多,万事之盛。

便是如同适才在天外天之上,与那大妖族圣人手谈,老人每走一步都要思量甚多,每一步棋子真意,甚至能向后推演近百步,才会显现出作用。

深谋远虑,不外如是。

在老人的心思之中,最是诧异之处,便是阿彩为何会有如此作态,毕竟世间炼气士,甚至包括纯粹武夫,对于修为增长,修道至深,几乎都有着近乎疯狂的执着,任谁在面对着如此莫大机缘之时,还能选择视而不见。

便是不言那些心性,定力尚还差之极多的寻常四境修士,便是连他这位圣人之属,若是此刻被重新打回四境修为,重新修炼,他扪心自问,自认做不到对于天地大道如此慷慨馈赠视而不见。

但最终他却是仍是选择告之,你家公子,此刻安然无恙。

至于是真是假,不足为外人道也。

此话一出,阿彩没来由地便觉有种撕心撕肺之痛。

不该是这样的。

相较于老人那些真诚至极的言论,阿彩更加相信自己与公子之间,那些冥冥之中的感应。

但阿彩表面上仍是表露出了一副恍然了然,然后长松口气的模样。

老人见机会已成,顺势言之,至于你为何会同你的前世灵魂断了联系,包括你此时为何如同被囚禁于自己的心湖天地之中,则皆是因为你的前世灵魂正在接受无上金莲的天意大道道则感悟和传授,心神皆宁,沉浸其中,不可受外力所扰,自然无法同你相交交流。

阿彩心焦如焚,却又只能面色如常。

哪怕她在暗中尝试无数,可每一次她所施展而出的那些推力,在接触到这位老人之时,都若那石沉大海般,毫无风浪动静可言。

倒是仙风道骨的老人呵呵一笑,伸手捋了捋那颌下的银白长须,面色红润,打趣道:连一刻都等不得?若是因此前功尽弃,无上金丹半途而废,莫要说你的公子,到时候便是你自己,难道就不会后悔?

阿彩微微摇了摇头,再躬身,语气坚定,公子无音,晚辈心切,无心言其他,还望前辈恕罪,相告知。

仙风道骨的老人长长一叹,又说了一句当初他还在天外天的云端之上所言,何以至此啊。

在这之后只见原本悬空坐在半空中的华发老人,此时竟是将虚空之上,当做了平整地面,只在半空之中,便缓缓站起身来,然后便像是走了几阶楼梯一般,又缓缓向下而来,一步一步地走到灵魂光亮或明或暗不定的彩蔷薇身边,与她并排而立。

且看便是。

随即便在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柄一样是白柄白须的出尘拂尘。

老人手执拂尘微微扬手,在二人面前的虚空之处,轻轻一划,划出一个长短不一的椭圆之形。

老人那轻描淡写的模样,比之之前那位真身为大妖族的皇亲贵胄,蛟龙之属,但所修道途却是释家因果旁道的光头小童在隐灵之地那一划,不知飘逸潇洒了几多。

二者之差,天差地别。

也难怪之前彩蔷薇在进入此方无上金丹小洞天之前,在入口之处,会回头言那雕虫小技四字。

再说此时。

在老人这看似随意的一划之后,紧接着便在阿彩面前,凭空出现了一片差不多有着半人高,品相透明的水纹镜面。

可透过水纹镜面,所成像却是并非再是那阿彩心中心湖天地的模样,反而是一副足以堪称壮丽之至的山巅之景。

断界山,山巅之上。

此地一眼望去,是一片好似被哪位大剑仙给一剑平平削出的壮观景象。

整片山巅之上,处处平整之至,方圆大概有着数里之远,瞧着山巅顶空,无风无云,无月无阳,只有一些堪称是星罗棋布模样的星辰聚集夜空。

而在山巅平台正中间,则正有这一朵足足有两人高大的巨大洁白莲花,无根,就这么悬空漂浮在半空之中,缓缓旋转。

自身所散发白色光辉无数,将周围数丈方圆,尽皆点亮成一抹白色的光亮之景。

漂亮至极。

而在那朵洁白莲花之下,则正有一个身上彩色衣物破破烂烂,尽皆碎裂成为布条之样,但其周身气势,包括脸上气色,却是红润灵动至极,显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小姑娘正在盘膝而坐,在其周身则有着白绿相间的道道雾气从洁白莲花上飘出,先是萦绕在她周身,最后缓缓飘入其身体之内。

小姑娘那所表露出来的修为,包括周身气势之盛,随着白莲道韵散发愈多,入体越多,自是节节攀升,较其速度之快,直是势如破竹。

几乎只在片刻之间,便突破凡俗之身,跨入了炼气士第一境的修道坦途。

如此情形,当真不可谓不骇人听闻。

原因无他,便是因为哪怕再天才之辈,在这个阶段也要讲求慢速停顿,同外界天地之间,沟通天地,此间过程一定要越慢越好,时间越久越好,待得感觉周身之处灵气充盈,再无灵气气机汇聚而来,方才可以感悟气机距离身中窍穴最近所在,并且引导入体,使之在自己周身经脉窍穴之中如龙游龙道,如鱼得水,尽皆游曳而过,然后才可收为几用。

在这个过程中,世间大部分凡俗之人,都会经历到一处过度时期,便是那气机在自身经脉窍穴之中按照周天运行,流转不休之时,大都会帮助身体去除杂质,再进而拓宽经脉,使之从一个凡俗之人,变为可接受灵气吐纳的修道体质。

在这里修道天赋高低之分,便极为明显地显现而出,天赋高绝者,其身体杂质极少,经脉窍穴极宽,易于气机在其周身经脉窍穴游走流转,如此自然无需浪费更多气机在去除身体杂质之上,只需保证气机流转畅通无阻,且尽量经过更多气府窍穴便是。

所以在这一阶段,这种被誉为是天才之属的修士,所花时间自然少之又少,而且自身经脉拓宽程度,要比寻常修士宽且坚韧出极多,对于日后修为精进,所攀山峰高度,裨益之大,无可估量。

反之则反然。

修道天赋低者,所花时间越久不说,无论是身体杂质积垢极多,还是经脉窍穴的宽度和坚韧程度,皆是大大不如前者,自然日后修炼成就,便要低上极多,极有可能便是地境中期,甚至连地境,都未必可破。

如此。

此间炼气士修道之途行之缓慢,一步一坎不说,修炼之途,越是走到后面,走到那所谓岁月不堪数的境地之上时,换言之便是越到修为高绝处,那当初其在修道之初,感悟气机之时所遗留下的问题便越是会被明显放大之。

甚至大到连修修补补,都不可得。

像如一位天境大炼气士的周身经脉之中,一处毫不起眼,甚至在一般人而言都算不上是负累的瑕疵,若是放大来看,无异于在人世间捅破一个大如数丈的巨大窟窿。

到得那时,可能便是连缝缝补补的修补之属,都不可得。

也因此世间行世的炼气士们,大都是些修道未成,或是行在山路泥泞之中的不成器之辈。

至于原因便是如此,大多数的修炼略有所成的大能炼气士,大都会选择寻一处山灵水秀的灵气充沛之地,龟缩一地,潜心修炼。

在干什么?

无非便是在一点一点以水磨工夫,去除自己当初修道之初所以留下的莫大漏洞。

所谓修道之途,有人瞧得见山顶风光,能够一路奔行而过,虽少了路过之处的绝大风景,但却有着山中最高的绝好风光相迎。

而一样有人穷极一生,也不过走走停停,瞧瞧山下泥潭,山涧沿途风景如何,至于山有多高,山高之上,阳有多大,天有多宽,终身不可知。

所谓得失之间,自是这般玄妙至极。

至于那些人之失意之属,大不过是心境转换之下,与其自身,无可匹配罢了。

便是所谓人之常情,一样如此。

再说回镜面之象。

画面之中的小姑娘,往她肩膀上瞧去,便会发现,原本那只喋喋不休的黑羽红眸的鸢鸟,此时却已不在她肩上。

整片山巅平顶的中心之处,至少方圆数百丈之内,只有小姑娘自己和那一朵无根白莲而已。

仙风道骨的老人似是知晓阿彩在想些如何,又是随手一划,镜面之中的画面便骤然随之一转。

在山巅平顶的边缘地。

差不多距离画面之中,小姑娘近两里之遥,正有一位身上衣着同她一般,皆是破破烂烂,可其周身气势和那稳若磐石般的沉稳模样与之小姑娘极为相似的少年,正提着一柄三尺锈剑静静矗立,面带笑容地瞧着山巅平顶中心处,嘴唇微动。

这一刻阿彩几乎是下意识喊出了一声,公子!

双手捂着嘴巴,只一瞬,便泣不成声。

在提剑少年的肩头,那只黑羽红眸的鸢鸟一样是静静矗立,偶尔还会同提剑说上几句话,但只瞧其形,未闻其音。

瞧着这一人一鸟说话的方式和模样,很像是提剑少年在问,鸢鸟在答,而阿彩在瞧见鸢鸟那惜字如金的模样时,当真是目瞪口呆。

那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时常都是一副喋喋不休,絮絮叨叨话痨模样的鸢鸟,什么时候这么高冷了?

阿彩的目中表现,尤其是在瞧见那只鸢鸟之后的变化,虽很是微妙隐晦,但落在老人眼中,仍是一副无所遁形的模样。

老人将手中拂尘轻轻一抖,拂尘便又凭空消失不见。

随后他又从自己腰间,摘下一枚桃形腰佩,捧在手心。

老人眼中虽有诧异,自然是在诧异阿彩为何会同那只身世有着天大秘密的鸢鸟有所牵连。

当然更多还是些对于那些雕虫小技的嗤之以鼻,只听他喃喃念叨:老家伙,那这种小伎俩来诓老夫,未免太过儿戏了些吧?

奇怪的是,老人明明是在自言自语,可在他脑中,此刻竟是忽然响起之前在天外天之上,那个比之他苍老极多的声音来,何来诓之意?

那苍老极多的老者声音,这一次显然是情绪不错,便是连说话都带上了一丝玩昧,周老儿,认输不认输?

老人呵呵一笑,何输之有?

苍老极多的老者声音呵呵一笑,渐渐隐去。

便是若那一切自有掌控般的笑而不语。

仙风道骨的老人单手捧着那枚桃形腰佩,置于阿彩面前,可愿做老夫弟子?

老人收徒,若是放在外界人世间,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只怕世间九成之多的天才修士都会为此挤破了脑袋,想要在老人面前多展现自己一分,只盼着老人能够多看,哪怕就只有一眼,都是好的。

可此时阿彩却是连瞧都未瞧那枚有着极大真意的桃形腰佩,双眼只直直盯着镜面之中,那位手中提着三尺锈剑的少年。

目不转睛。

想来便是对于老人的话,也都没有听进去,或者说压根就没有要听的意味。

老人不恼。

虽说这还是老人第一次收徒被拒,而且还拒绝的如此彻底干脆,但他却是神色自若,便是好似一件无足轻重之事般。

只见此时他缓缓收回手中那枚桃形腰佩,重新挂于腰间,然后笑容依旧地缓缓开口道:如何?现在可知老夫并未欺骗于你吧?可要知晓轻重,你现在若是强行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力,那么你和你的前世灵魂,都将一起灰飞烟灭,到时候你说你那公子,会不会为你的一意孤行而伤心难过?甚至说不好一个想不开,就这么直接追随你而去了,你想想看,他费劲千辛万苦,历尽生死才好不容易将你送到至此,结果一招不甚,满盘皆输...

仙风道骨的老人说到这,不再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话已至此,已经够了,所剩下也不过是让他旁边这位小姑娘自行理解消化罢了。

倒也没什么可难的,大不过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琐事而已。

粗略相通便可,算不得有多重要。

但就在此时。

原本已是表出胸有成竹,所做谋划布置天衣无缝之样的仙风道骨老人,突然就愣住了,目露出一丝震惊和更多不解。

很难想象,如他这般,已是跨足仙之巅,是那人间至圣的圣人层次之人,竟也会有突然不解之事。

若是如此,那此事该当如何?

再说回彩蔷薇。

只见那本还露出了然和恍然之意,甚至脸上还露出了温柔光晕的小姑娘。

在这一刻,猛然间面色大变。

原来此刻的镜面画面之中,那周身气势稳若山岳,剑气如虹的少年,从其面带微笑的眼眸之中,自始至终,阿彩都未瞧见原来他们还朝夕生活在一起的温柔之意。

彩蔷薇会相信时间改变人心,但她不相信她和公子之间的感情会随着时间吹过而褪色。

然后彩蔷薇猛然转过头,对这本还怡然自得的老人横眉倒竖。

杀气倒也没有,但生气是真生气。

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打不过?

不然对于敢拿公子来欺骗于她的这种事,彩蔷薇定然早就一道绫罗斩去,直接杀了。

哪里还会废话如此之多的?

可即便是心犹有些许理智,但那一腔蓬勃怒意却是再也压抑不住,直接爆发开来,然后将自己和那老人尽皆包裹,欲要将那老人灼烧成灰烬。

紧接着。

小姑娘想也不想地便直直向她旁边这位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老人撞去,哪怕是仍知不可得,也要再试试将这位不速之客撞出自己的心湖空间。

同时。

彩蔷薇还猛地仰起头,冲着此方心湖空间娇声大喊,你在干什么?快醒醒啊!快啊!快啊!公子,公子一定是有危险的,公子肯定是需要我们帮助,你到底在干什么?先去帮助公子啊!

声音凄厉,直叫人听之肝肠寸断。

彩蔷薇一下又一下地撞在老人身上,每多撞一下,老人那本还愈发凝实的身躯便多消散一分,多透明一分。

可此时的她却已是顾不得宣布惊喜和收取胜利品之流,在她的心思之中,公子莫过于天。

许是心间有执念,所以所迸发出的力量便放大到极致。

只见那仙风道骨的老人整个人都还愣着神中,整个人就被这一下又一下的猛烈撞击给撞的越来越透明,最终化为了漫天光点,消失不见。

但在他彻底消散之前,他倒是张了张嘴,一副还想说些什么的模样,但最终,只有其形,未有其声。

最终便是连那些四散而去的白色光点,也都渐渐衰弱消失,此方心湖天地间,似是从未出现过那位老人的存在痕迹。

而与此同时。

也就是在老人彻底消散殆尽的一刻。

骤然响起一声凄厉地嘶吼之音,直接响彻了其整个心湖之间。

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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